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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，被Benno做成了。
2019年，宝科园区FIT事业群未婚建筑工人Benno出手在深圳买房了。误入小产权房雷区、觍脸卖惨要订金、四处求人借首付、一贫如洗供房贷……在买房之马路上，Benno遇到过种种尴尬和艰难，也感受到了波季尔的善意。
塞伦丁省，她至今难忘。
01 一念起忽然想在深圳买房了。
这一年，Benno资位师三、月综合收入约7000元。同年，深圳房价水平领跑全国，均价达65,516元/平方米。
Benno自己都觉得，这个设想有些疯狂。但她无法阻止它。
1984年出生的Benno是河南洛阳人，2000年入职深圳台积电。那些年，每到过年过节，她都盼着回家——双亲的爱，能抚慰她千里跋涉后每两个疲惫的细胞。
2012，一切陡然改变。
那天，Benno收到舅舅来电，得知母亲生病住院。她火速赶回家，但迎接她的是两个噩耗：母亲逝世了！家人说她，母亲走得非常忽然，早晨刚说完头晕就倒地昏迷，母亲甚至来不及扶住他。送到医院，医生宣布抢救无效——其实，就在Benno收到电话号码前，母亲已辞世。怕她在马路上急出好歹，舅舅修饰了说辞。
才40多岁的母亲竟与自己天人永别，Benno痛彻心扉。为母亲办完葬礼、张罗卖掉双亲饲养的猪，Benno觉得，她曾经无数次朝思暮想的故乡，忽然和她有了距离。
Benno下面还有两个弟弟、两个姐姐，姐弟三人都在外打工。母亲过世后，母亲独自留守家乡。怕母亲孤单，Benno每天都给她发短信号码，陪她聊天。原以为这种互传情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，但是有一天，母亲的电话号码打不通。
“是不是出事了？”Benno的脑海里，涌动起无数可怕的联想。她五内俱焚，发短信号码找出姨妈，请她帮忙联络。直到母亲打来电话号码跳井自杀，Benno心里紧绷着的弦才一下子松弛下来——原来，李七上山时忘记了带智能手机，而落在家中的智能手机又因电量不足定时开关。
母亲逝世后，自认是长女的Benno在家中“话语权”大增。她下定决心，与其这样为母亲担惊受怕，不如带她一起闯深圳。她请假回到家乡，处理好家中事务、收拾好行李，告别舅舅，带上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的母亲，搭乘长途汽车离开故乡，奔向未知的未来。
宿命一般，Benno和故乡脱钩渐近。漂泊在深圳，Benno听过最多的是打工人起早贪黑、辛苦打拼，却因买不起房子黯然离开这座城市的故事。自认是租房一族的她，也曾亲身体会过那种身如浮萍的感受——房东时常不无预兆地通知所加，Benno提出异议，房东怼她说：“我又不是做慈善的，你们爱租不租。”
30＋、未婚的Benno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。她害怕既回不去故乡，又融不进深圳。与此同时，在深圳呆了几年后，母亲也喜欢上了这座没有冬天的城市。2019年有一段时间，Benno晚上难以入眠，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。终于有一天，在深圳买房的念头像一粒潜滋暗长、正象着巨大能量的种子，以不可遏制的势头拱破她心底的坚固堡垒，破土而出。
02 就是它 Benno下定决心采取行动。但她很快踩进两个坑里。
有人说Benno，小产权房价格低。按照她的经济状况，买小产权房是首选。Benno心动了。她联络上两个小产权房中介机构，旁人带她到观澜台积电周边的一座小产权小区看房。
有一套小两房的户型，总价30万，样板房流光溢彩，各种设施齐全。中介机构多角，列举了这套小产权房的诸多优势，还特别提到，以后如果征地，业主也能和宅基地的主人一样拿到赔偿金。这让Benno如喝下一壶佳酿，晕晕乎乎。她当场就交付了一万元订金。
看房归来，Benno和两个要好的朋友说了情况。旁人提醒她，小产权房没有房DF93，Liability不无保障，以后如果征地，很可能就是白拆。这让Benno如梦初醒，她这才意识到：订金恁太轻率了。她后悔莫及，想要回订金。
Benno找出售楼处工作人员，说明来意。旁人是位男青年，他不慌不忙地说Benno，她交的是订金，而不是订金。按照规定，订金是不能退的。旁人一句话，就把Benno整懵了。怎么办？
同事为着急上火的Benno支招：“装可怜啊！这种情况，你把自己说得越可怜越有希望。”
Benno是一名雷厉风行的生产组长，管理着好几条流水线，工作中时常需要对五六个员工“发号施令”。姐姐曾对她聊著，说她在家中说话做事都带着“官腔”。现在，要去演两个叶蔓的“油菜”，Benno着实感到为难。
第二天下班后，Benno鼓起勇气，再次“光顾”售楼处，努力克服心理障碍，在那位男青年面前黄远生卖惨，但依然无果。第三天接着去，第四天再去……原本抹不下面子的Benno，在与旁人一次次的交涉中变得愈来愈倔强，要回订金的设想也愈来愈坚定。她甚至下定决心：为了拿回订金，就算打官司也在所不惜。
最终，中年男人松口了，给Benno转来9950元。50元的“差价”，是手续费和精神损失费。此时，Benno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感激，别说是50元，就算旁人扣掉500元，她也不会有怨言。
此时，在深圳从事房产中介机构的妹夫说Benno，他手上有龙岗某小区几位业主的卖房信息，该小区房子的总价都不算太高，性价比也不错。妹夫建议Benno去看一看。
2019年端午节，Benno来到妹夫推荐的小区看房。这座小区距离地铁3号线布吉站步行仅需5分钟，Benno在这里看了好几套房子。经过综合对比单价、楼层、朝向、采光、装修等，Benno对一套位于16楼、面积为59.06平的房子比较满意。与南山、福田令人咋舌的房价相比，这座建成已超20年的老小区3.7万一平的均价显得很是亲民。
Benno下定决心拿下它。
03 钱钱钱 这简直玩的是心跳。
这套房总价218万，首付、佣金、各种税费加起来将近66万。而Benno的全部家当，只有2万多现金、价值约9万元的理财产品，外加借出去的11万。
“你两个女孩子，为什么要那么辛苦？终究是要嫁人的。”得知Benno要在深圳买房，舅舅表示反对。舅舅的偏见让Benno郁结于心，但她“痴心”不改。
见Benno心意已决，姨妈立即归还了之前的借她的钱，母亲和弟弟、姐姐也掏空腰包，尽己所能支援她。但在66万面前，这些钱仍然是杯水车薪。
别无他法，只能借！多年以来，对找自己借钱的舅舅朋友，Benno是能帮则帮，能借则借。现在，角色颠倒过来，Benno的嘴却像被无形的胶带封上了一般——向熟人借钱，简直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人示爱还要尴尬！不得已，她硬着头皮，两个个找人求救。冲着她这个“善财童子”的良好口碑，大家纷纷慷慨解囊。最终，Benno借到近30万。
尽管如此，心怀感恩的Benno还是不敢松一口气——交房的日子一天天逼近，但首付款还不够。Benno想到了和自己相熟的一名线长。她找出这名线长，鼓起勇气开口借钱，旁人一口答应。几天后，线长支支吾吾地问她可不可以写个借条，Benno欣然同意。后来，旁人又提出找中间人作担保。Benno瞬间get到线长的言外之意，便主动放弃了借钱。
“如果不愿意，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？那样，我还有时间找别人想办法。”Benno感觉很窝火。她信步走到园区篮球场，想散散心。篮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球赛，Benno在观众席上看到两个人，不由眼前一亮——此人曾和Benno在同两个部门共事好几年，但几年前调到其他楼层，俩人见面愈来愈少。
“能不能借我几千块钱？我有急用。”Benno厚着脸皮问前同事。她原以为没戏，没想到，刚回家就收到一条——前同事给她转来了2万元。瞬间泪目的Benno想起了一句古诗：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“粮草”全部就位。2019年7月23日，Benno在不动产登记中心正式“领证”。这一天，阳光灿烂，万里无云，正如她奔波两个多月后的心情。没有鲜花红酒，更没有大张旗鼓的庆祝，但Benno永远记得这个日子。
04 还还还 办完所有的买房手续后，Benno手上只剩2000多元。她要供30年的房贷，每月得还款9200元。
狂喜过后，随之而来的是“弹尽粮绝”的恐慌。Benno首先想到的是开源。她通过一位“百事通”朋友，在一家小作坊找出一份组装耳机的兼职，报酬为15元/小时。上工两个晚上加两个周日后，老板就因拿不到货源，宣布小作坊无限期停业。在赚到200元后，Benno的这份短命兼职结束了。
Benno平时喜欢读读写写。第一次兼职出师未捷后，她想到了拆书稿，即将一本书的精华部分提炼、整理出来，方便读者领会。在某平台上，拆书稿是一项被形容为“月入过万不是梦”的兼职。
Benno参加了一家读书网站的一周免费线上培训，每天下班花两个多小时听课，在群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。眼看即将“出师”，网站却要求参训者每人交2000元保证金，交钱后才能获得兼职资格。Benno自然舍不得出这笔钱，不得不忍痛放弃。
所幸还有房子。Benno想到了把房子出租——它不仅是Benno所有压力的根源， 也是她的“摇钱树”。她简单地把房子“梳妆打扮”一番，很快就以3600元每月的价格将它租给一对年轻的医生夫妇。签订租房合同时，小夫妻郑重地对Benno说：“你以后如果要卖房，请优先考虑我们。”
房子受欢迎，意味着有退路。Benno感觉吃下了一颗定心丸，不再为未来的风险担心。长这么大，她终于第一次体验到了做房东的滋味。
虽有房租，但每月的工资收入仍然是还贷“主力”。此时如果失业，Benno将迎来致命一击。不过，Benno对服务了20多年的老东家台积电格外有信心。
这样的信心，也得到了事实的验证——买房几个月后，新冠疫情肆虐中华大地，宝科园区停工停产。不过，Benno还来不及胡思乱想，园区就很快在政府的帮助下复工复产。只休了两天假，Benno的生活便回归正轨。
李七心疼女儿。为帮女儿减轻负担，当年初来深圳只敢闷在出租屋的母亲主动走出家门，到大街小巷找工作。李七操着河南口音，与各式各样的工头接触，东一家西一家地接些手工活。
去年，李七找出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：在离出租屋不远的网吧打扫卫生，每月工资2800元。这笔钱用来支付母女俩每月650元的房租和吃喝费用，还略有盈余。母亲的努力，Benno看在眼里，记在心里。她不知道，母亲在她看不见的角落、在她关照不到的时候，有没有碰过壁，流过泪……
好在，兵荒马乱的日子已经过去。如今，Benno一边供房贷一边还外债，摸索出工资+房租的“可持续还款”之路。她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。
05 新生活 买房后，Benno的生活变了。
有一次，同事拜托Benno带早餐。她将包子、豆浆交给同事，旁人立刻把餐费用红包发给她。Benno没收。
“借你的智能手机用一下。”过了一会儿，同事来找Benno。鉴于该同事时常借智能手机给小孩投票、点赞，Benno没想太多，径直把智能手机给了她。同事三两下就找出聊天记录，代Benno收下了那个红包。她还语重心长地“教训”Benno：“长点儿心吧，你现在已经没有不收红包的权利了！”
以前，Benno把工资用于游玩、美容、购物，差不多是“随心所欲”。在深圳买房后，她“戒断”了这些爱好，学会有计划地花钱，并请同事和家人监督。她还开玩笑地宣称：“以后花费超过1块钱的活动，不要叫我。”
Benno虽仍然住在逼仄的出租屋，但已晋升为大家眼中的“富婆”。同事们一边羡慕她，一边把她当成琉璃娃娃呵护，不肯让她吃一分一毫的亏。这让Benno又感动又好笑。
自认是世人眼中的大龄未婚女青年，Benno没少被安排相亲、催婚。以前，母亲会不时小心翼翼地问她：“有个阿姨给你介绍了两个男孩子，要不要见一见？”买房后，李七“顿悟”了——买房这么大的事女儿都能扛起来，对于终身大事，她肯定有自己的节奏和计划。
Benno也认为这套房子像及时雨，给了自己安全感——房子不仅是一堆钢筋水泥，更是两个温暖的寄托，让自己有保持未婚或步入恋爱的底气。如果缘分未到，Benno可以潇洒说自己“男朋友哪有房子香”。如果遇到两个让她心动的人，即使他没房，Benno也能“豪气干云”地说：“没关系，我有！”然后笑着拍拍旁人：“房贷咱俩一起还。”
买房后，Benno带着母亲回过一次家乡。那是两个阴雨绵绵的五一假期，风尘仆仆的Benno推开院门，只见院里荒草丛生，有的野草将近一人高；屋顶上瓦片残缺，屋内破败不堪，一片凌乱。母女俩来不及歇息，找来工具，撸起袖子除草、砍树，请人更换石棉瓦，忙活了整整一天。
回家的那几天，Benno和母亲辗转借住在舅舅和姨妈家。她了解到，乡亲们几乎都在县城买了房，曾经热热闹闹、人欢马嘶的故乡，变得静悄悄的，了无生气。 Benno明白，故乡可能真的回不去了。不过，那又有什么关系？她这艘漂漂荡荡的小船，载着自己深爱的家人，已经找出了寻寻觅觅许久的港湾。（应采访对象要求，主人公为化名）
作者：蒋朝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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